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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外,他讲得得意时,总要改用方言;K听不出这是意大利语,然而经理却既听得懂又会讲。
K应该预想到这一点,因为这位意大利人是从意大利最南端来的,而经理则曾在那儿呆过好几年。
总而言之,K明白了,他和意大利人谈通的可能性很小,意大利人讲的法语也很难听懂,注视他的唇部动作推测其含义同样无济于事,因为他的唇部动作被浓密的髭须遮住了。
K开始预感到将有伤脑筋的事,便暂时放弃了试图听懂谈话内容的念头——既然经理在场,可以听懂意大利人讲的一切,自己就不必在这方面费神了。
于是K便愠怒地观察起意大利人来,别的什么也不管。
他看见意大利人逍遥自在地坐在沙发上,不时拽拽身上那件又小又短的外衣的尖襟角,有一次还抬起手臂,懒散地比划着双手,解释某件事。
K虽然俯上前去,注意观看他的每一个手势,但还是没有弄懂是什么意思。
后来,由于K呆坐在那里,不参加谈话,只是机械地看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侃侃而谈,他便重新被早先的倦意所驾驭,并突然发现自己正心不在焉地想站起身来,撇下那两个人就走;他吓了一跳,幸好及时制止住了自己。
最后意大利人看了看表,一跃而起,与经理告别后,走到K跟前。
他靠得那么近,以至于K不得不把椅子往后挪了挪,才使自己有活动的余地。
毫无疑问,经理已经从K的眼神里看出,K听不懂意大利人讲的话,处境非常尴尬,便巧妙而委婉地插了几句,表面上好像是给K出几个小主意,其实是向K简述了意大利人刚才不断插嘴讲话的全部意思。
于是K得知,意大利人有几件紧要的商务要处理;很不凑巧,他的时间很紧,因此不打算匆匆忙忙地把所有名胜古迹都看一遍,只想参观一下大教堂就行了。
不过,得看仔细点,当然这取决于K是否同意,完全由K看着办吧。
他感到极其愉快,能有机会与这样一位博学、热情的先生——这是他对K的评价——作伴,参观大教堂。
K竭力不听他讲话,而是尽量敏捷地记住经理说的内容:意大利人请求K,如果方便的话,两个钟头内,比方说十点左右,在大教堂见面。
意大利人相信自己能在那时赶到。
K表示同意,意大利人先握了握经理的手,又握了握K的手,然后,又和经理握了一次手。
经理和K跟在意大利人后面,他半转过身子,又对他们讲了一连串话,便朝门口走去。
K在经理那儿又待了一会儿。
那天经理看上去身体特别不好,他觉得应该向K解释一下,便说——他俩站得很近——开始他本想自己去陪意大利人,可是后来转而一想——他没有讲出确切的原因——,决定还是让K去好。
如果K发现自己乍一开始听不懂那人的话,不必着急,因为不需要多少时间,就会听懂那人讲话的意思的;即使到后来仍旧不大明白,那也没啥关系,因为意大利人不在乎别人到底能否听懂。
何况K的意大利语水平好得出奇,一定能应付自如。
经理说完这些,就让K回办公室去。
K利用剩下的时间,从辞典里抄录一些参观大教堂时可能用得上的生词。
这是一件特别容易使人发火的事;侍者手持函件接踵而至;职员们纷纷前来问询,他们看见K正忙着,便局促地站在门口,不过,在得到他的回答之前又不想离开;副经理也不放过这个机会来打扰他,曾经进来几次,从他手里拿过辞典,漫不经心地翻着;门一打开,前厅里的顾客就隐约可见,他们不耐烦地点头示意,希望能引起注意,但他们对自己是否能够引起注意却心中无数——所有这些活动全都围绕着K在进行,仿佛他是一切活动的中心。
与此同时,他正忙于收集有用的单词,翻辞典,抄写,练发音,最后想法子背熟;他一度极好的记忆力似乎背弃了他。
他常常生意大利人的气,怪意大利人给他带来这么多麻烦。
他把辞典塞到文件堆下面,决心不再往下准备了;可是他又觉得,陪意大利人参观大教堂的艺术珍品时,不能一言不发,于是,便带着更大的火气,又把辞典拿了出来。
九点半,他正要走,电话铃响了;莱妮祝他早安,问他怎么样;K匆匆向她道谢,说是没时间跟她聊了,因为得上大教堂。
“上大教堂?”
莱妮问道。
“对,上大教堂。”
“可是,为什么上大教堂呀?”
莱妮说。
K想试着简单解释几句,可是刚一开口,莱妮就突然说道:“他们逼得你真紧。”
这种他既没要求也没料到的同情使他无法忍受,他说了两声再见;可是当他挂上电话的时候,却低声嘟哝道:“他们逼得我真紧。”
这话一半是对自己讲的,一半是对已经听不见他说话的远方姑娘讲的。
已经不早了,恐怕不能按时赴约,他急忙叫了一辆出租汽车;临上车前,他想起了那本画册。
在此之前,他没有合适的机会送出去,现在可以带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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