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尘归尘,土归土,既然真的回不来,那么就,放在心底吧。
雨一直下到第二天,这天也是手术前的最后一天。
手术方案做得十分细致,并由她曾经的老师徐主任主刀,所有人都叫宗瑛放宽心,但她还是约了章律师,书面确认遗嘱内容。
确认前,章律师问她:“除了财产处理外还要跟你确认一件事,你读医学院的时候签过一份器官捐献志愿书,需不需取消吗?”
宗瑛想起上个月在宗瑜病房听到的那段手机录音,沉默半晌,抬头回说:“不用。”
章律师将遗嘱递给她,签好字,外面天已经黑了。
十月下旬,天光渐短。
病房里的加湿器密集地往外喷雾,床头柜上空空荡荡,已经许久没有出现用新鲜报纸包裹的向日葵,这意味着盛清让很可能还没回到上海。
其实暂时不回来也好,再过十几天,1937年的上海即将沦陷,租界也将彻底成为孤岛,这时回来是最危险的。
宗瑛默默想着,想起静安寺路上那一家子人吵闹生活的样子,想起小楼外落叶满地的景色;想起法租界里那间老公寓,想起服务处头发油光发亮的叶先生,想起被阳光铺满的楼梯间,想起晴日早晨煮沸的奶茶、带着油墨香的字林西报、咿咿呀呀唱“洋场十里好呀好风光”
的手摇留声机……
又想起提篮桥铜匠公所剑拔弩张的那场内迁会议,想起日暮西山时血红的黄浦江,想起被人群推挤着渡过外白渡桥后血淋淋的一双脚,想起华懋饭店一楼墙面上被炸弹气流压平的小囡尸体,想起撤离妇女和儿童的英国驱逐舰,想起天棚下被秋雨冻得瑟瑟发抖的难民,想起老四满是血污的脸、浑身冰冷再无声息的二姐,以及无可奈何必须要离开上海的清蕙。
宗瑛神情黯然地走了神,护士忽然拿来好几份知情书、同意书让她签。
她低头逐一签完,护士讲:“你明天最早一台手术,现在开始不要喝水了啊。”
宗瑛说:“知道了。”
护士走后,病房里只剩宗瑛一个人,她转头怔怔看向窗外,敛神下了床,披上外套在走廊里晃了会儿,决定回一趟公寓。
路上行人寥寥,到公寓门口时抬头一望,窗子大多亮着,只有2楼两间和她住的那一间,漆黑一片。
刷卡进门,坐上楼梯到顶层,打开房门,按亮廊灯。
那廊灯忽闪了闪,数秒后才恢复稳定,宗瑛移开视线,径直走向书房,俯身拧亮台灯,暖光霎时铺满桌面。
她坐下来,取过纸笔想了半天,最后低头写道:“盛先生:我无法确定你何时会回到上海、回到这间公寓,也不确定你是否能看到这封信,我明天手术。”
金属笔尖在光滑纸面上滑动,她写着写着忽然停下来,抬起头,闭眼深呼吸,埋头又写道:“我希望,我们还能再见。”
还未来得及落款,忽闻敲门声。
这么晚会是谁?宗瑛搁下笔起身,看一眼时间,晚9点多,绝不会是盛清让。
她打开门,外面站着公寓的保安。
保安递了一沓快递信封过去,道:“这个是你的快件吧?积了好多天了呀。
这个上面电话打不通,我们就代你收了,但你一直不回来,也没法拿给你,刚看你这边灯亮了,就赶紧给你送过来。
你快点看看,好像都是同一个人寄的。”
宗瑛低头查看面单信息,一眼认出是盛清让的字迹,快件揽收日期几乎是从他离开南京那天开始的。
她快速拆开快件,从里面抽出薄薄信笺,一张又一张,记录行程,报平安的同时又表达了问候。
“宗小姐,我已抵汉口,这里下大雨,天气预报显示你那里也在下雨,天凉了,注意保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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